《剑北篇》是现代著名作家老舍创作于1940年的一部长诗,共27段,3661行,被誉为抗日战时期中国新诗改良尝试的两部最好的作品之一。记述的是作者1939年下半年代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赴长江以北各战区慰劳抗战将士的经历。老舍先生将这次慰劳活动中的所见所闻以新诗形式记录下来,最终形成长诗《剑北篇》,于1942年在大陆图书公司出版。
西北之行,老舍曾两过耀县、同官。9月1日起经泾阳、三原、耀县、黄陵、米脂、抵榆林,9月21日返回。9月24日再过同官到耀县,宿一日,于9月25日经三原返回西安。
对铜川的描写涉及到耀县、宜君、同官。其中两次提及耀县,9月1日,北上途中路过耀县,一天时间,行程由泾阳至黄陵。按当时的交通条件,乘汽车到耀县应在中午时分。
第一次到耀县是刚离开西安不久,此时关中地区未遭日寇铁蹄践踏,诗人的心情并不那么沉重。由于此次是带着任务北上的,故在耀县只作短暂停留,约一顿饭的时间。短短五行诗句,诙谐幽默,意趣盎然:
小小的耀县,
却有北平的饭馆,
操着官话的老板,
风雅的把卖酒卖饭
叫作文化宣传!
可能由于小饭店名字叫的大,拟或老板讲醋溜普通话,言语诙谐生动,对当地风土人情介绍多,因而,受到诗人的赞扬。对比来看,《剑北篇》第二次对耀县的描写则要明快、具体得多,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感受到的希望和朝气,给人以鼓舞,并对当年的耀县古城风貌、街景、文物、名胜均有非常生动传神的描写。即使今天读它,仍倍感亲切。诗是这样描写的:
经过同官,城外的煤田正加紧开动,陇海支线也正向北展,接起咸同;
将来,煤矿开好,铁路修成,这体面的小县当十倍的繁荣。
舟形的耀县,犹有古风,深宅大院,牌扁荣耀着门庭,烈妇贞女,碑坊立在街中。
小小的碑林,却奇珍相映,姚伯多,张安世,都价值连城。
城外,赭黄的土山,万树青松,药王的庙宇,殿阁重重,殿前,明代的石碑,石坚字整,孙真人的药方还拓石传送。
庙外,千佛岩上造像极精,石面滑腻,石质坚凝,衣摺佛身,光泽齐整,不象龙门的刻像,破碎凋零,也不象延安的珍品,条线纵横,
这里,婉转的线条,细致的衣影,璎珞仙衣,都轻轻的飘动。
衣在动,肌肉在衣里若暗若明,衣似轻纱,流光掩映,慈祥秀丽的菩萨,似动似定,在活动中现出安静,在美丽里显出神圣,每一条纹,每一道影,都象有些和软的微风,吹动出一些香味,荡漾在山中。南山古寺,供养着三清,唐碑宋刻,静对着苍松;在文昌阁上,远眺县城,一水回绕,城似舟形,白杨高细,银叶颤动着秋风。
在山中一宿,夜静风清,几日的疲劳都付之一梦。
此节首句开篇于“经过同官”,笔触充满了展望。诗人敏锐地捕捉到“城外的煤田正加紧开动,陇海支线也正向北展”这一动态。阐明这是一个正在被现代工业与交通唤醒的地区。“将来,煤矿开好,铁路修成,这体面的小县当十倍的繁荣”,这几句平实而充满信心的诗句,寄托了作者对国家战后重建与经济发展的殷切期望。在抗战的烽火中,这种对“将来”的勾勒,本身就是一种坚定的信念,象征着民族生命力的不屈与延续。
随即,诗人的目光转向“舟形的耀县”,这里“犹有古风”。深宅大院、牌匾碑坊,构成了一个活着的、承载着传统礼教与历史记忆的空间。而“小小的碑林,却奇珍相映”一句,则点出了西北地区文化积淀之深厚,于不经意间隐藏着国宝。这种描写,与老舍作为文人的文化使命感一脉相承,他在战火纷飞中,依然不忘记录和礼赞这些象征着中华文明延续性的文化符号。
整段诗歌最华彩的乐章,在于对药王山的描绘。老舍在此展现了他作为杰出小说家、艺术鉴赏家的细腻笔触与深厚学养。他通过对比来确立药王山摩崖造像的独特价值——“不象龙门的刻像,破碎凋零,也不象延安的珍品,条线纵横”。这不仅体现了作者广博的见闻,更精准地抓住了不同石窟艺术流派的风格特征:龙门的沧桑历史感,延安的粗犷写意风,而药王山的则是“婉转的线条,细致的衣影”。
作者运用了一系列充满动感的词语,将冰冷的石像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他写道“璎珞仙衣,都轻轻的飘动”,“衣在动,肌肉在衣里若暗若明”,“衣似轻纱,流光掩映”。这种“动感”的营造,直达中国古典艺术批评中“气韵生动”的最高境界。最精妙的是,诗人将视觉、触觉乃至嗅觉贯通——“每一条纹,每一道影,都象有些和软的微风,吹动出一些香味,荡漾在山中”。这已不仅仅是客观描述,而是主体与客体交融后产生的极致审美体验。等身观音“在活动中现出安静,在美丽里显出神圣”,这句充满哲理的概括,精准地捕捉到了盛唐时期宗教艺术所追求的那种超越尘世却又抚慰人心的静谧与崇高。
连日的慰劳行程,“在山中一宿,夜静风清,几日的疲劳都付之一梦”,这看似闲适的一笔,为整段乐章画上了一个宁静的休止符。它让读者看到,在紧张的奔波与深沉的思考之外,诗人也是一个需要休憩的肉体。而这一“梦”,既是作者个体疲惫的释放,也仿佛是整个民族在苦难中暂时觅得的一片净土,于神圣的药王山重新获得力量。
这段诗歌,老舍以他沉稳而深情的笔调,将经济建设、历史考据与艺术鉴赏完美地熔铸于诗行之中。这不仅是一次地理上的行走,更是一次在时间长廊中的穿梭。它告诉我们,抗战的文学不仅仅是呐喊与控诉,也同样是对民族文化遗产的深情凝视与对未来蓝图的理性勾勒,这正是《剑北篇》作为一部史诗性作品的博大与深厚之处。
总而言之,老舍先生这次耀县之行,专门抽出较长的时间停留,对耀州城内街景及设在西仓巷的碑林进行了参观,并登上药王山,对药王大殿、石佛洞石刻均有细致观察和生动的描述。特别是对石佛洞石刻雕像的精巧技艺,作了高度的评价。游览南庵,上升仙台,登文昌阁(魁星楼),远眺耀县县城,夜宿药王山等等,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宛如史诗一样的华章,值得欣赏和传承。